蒼天已死
時人好談「中國夢」,國家主席習近平上任未幾便提倡「中國夢」,銳意振興中華民族,不忘近代中國多難積弱,今後要邁步向前,建設國家。中國國族意識興起,有人說祖國可靠經濟發展崛起,資金四出投資,動搖國際大局,與西方美國角力。大概「中國夢」憧憬強國之期,或使民心歸順,報效祖國三頭馬車拉動GDP(國民生產總值) -- 出口、投資與消費。這算是民族主義嗎?是耶非耶,難有公論,回顧中國歷史,可發現君主治國,人民歸順,未必靠「夢」。
文本所依
宗教之於中國社會政治史 – 宗樹人:歷史考察中,我們將追溯其中幾個主題如何出現並不斷重複出現。本書前面幾章已經介紹了一些一再出現的主題,包括占卜術、祖先崇拜、統治者藉「天」或「帝」來作為政治合法性的憑藉、「天命的觀念」,以及「德」和「禮」在社會關係和政府中的作用、以陰陽範疇和五行學說為基本特徵的宇宙論、通過煉丹以求長壽不朽、偶爾與叛亂聯繫在一起的千禧宗教運動、國家政權對宗教機構權威的干預、把道德生活和物質繁榮聯繫起來的商業倫理、儒釋道三教以及後續的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之間的張力和互動等等。從十九世紀中期至今,歷經一個多世紀的改革、革命和現代化運動之後,這些主題繼續影響著今天華人世界的宗教生活與社會政治關係。它們同時也是宗教和靈性文化的要素,現因全球化進程而傳遍世界。
空談誤國 實幹興邦
人民網圖片 - 中國夢橫幅
「中國夢」一說始於何時?話說2012年11月底,國家主席習近平剛剛上任執政,到國家博物館參觀「復興之路」展覽,首次演說「中國夢」,號召全黨同志把我們的黨建設好,團結中華兒女把我們國家建設好,把我們民族發展好,繼續朝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奮勇前進。習主席強調「空談誤國,實幹興邦」,鼓動大家努力實踐,免得空談耽誤國事。[1] 此後,舉國上下大小城市表示「中國夢」口號,中央電視台亦於2014年8月播出八集紀錄片《中國夢·中國路》,回顧歷史展望將來夢想。第一集片首聲讀:「船有舵才能遠渡重洋,鷹有翅才能在天空翱翔,人有夢想才會鑄就生命的輝煌」。說「中國夢」成為大陸的管治意識,實不為過。
中央電視紀錄片 - 《中國夢·中國路》- 2014年8月首播
君君臣臣 - 夢在何方?似乎有些抽象,難以捉摸。佛家說夢幻泡影,道家有莊周夢蝶,所說之夢難與治國有關。周公制禮,秦政法統,漢室尊儒,吾民從不逐夢,而講君臣倫理,正是儒家所云: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」,各安其位,臣忠於君君以仁德治國,無負百姓,才是中國歷來治國之本。[2]
殷商尊天敬祖
商王君主與神明交感,才有兆象可說吉凶,手握詮釋之權,大概可以鞏固王族領導地位。如何溝通感應?要靠君主膜拜神明,祭司灼燒龜殼,龜紋緩緩裂開,解讀裂紋意思,正是「甲骨文」由來,也是華夏文字始祖。是故先民看龜背裂紋知天機,猶為重視花紋圖案意義,商周時期文物與摩崖石刻,多見印痕圖紋。
網上圖片 - 近人仿製甲骨文,於龜殼上刻字
香江石刻 - 香港也有幾何印紋陶器與青銅器出土,長洲、大浪灣、蒲台島等臨海地區,亦有摩崖石刻痕跡處處,是商周古時遺留。看看那些條紋打轉成圈,有人稱此為「雲雷紋」,但其實當中別有深意。近人考證,這些紋理實為「蛇紋」,彎曲蜿蜒是蛇身軀體,古人刻上峭壁與器物,正正是嶺南先祖崇蛇之象。何故奉祀毒蛇?大概因為蛇害頻頻,危害生命,群落荒野聚居,難防毒蛇,只好惶惶敬畏祭拜,還望蛇靈不要侵害作惡。敬畏毒蛇,可能也敬畏君主。[4]
香港摩崖石刻處處。左:文匯報圖片,蒲台島摩崖;右:網上圖片,長洲石刻
周朝天下
商紂無道,荒淫玩樂,民不聊生,西北部落起兵推翻暴政,周王建朝(公元前1122-771)。新政初立,商王時期敬祖祭天不復在,周朝君主想四海臣服,便要解釋自己乃天命所歸,沒有欺侮百姓。如此解說,商朝靠君主感交上天神明請求昭示,但因為君主無道耽於逸樂,喪失「天命」,幸有周王仁德為懷,天命所歸,故此可以改朝換代,革除商紂,繼而享有君主地位。[5]
網上圖片 - 傳說商紂荒淫成性,終日迷醉酒池肉林,把玩女人 - 來源
復興華夏 - 香港也有人提出復興文化天下。中文學者陳雲提倡以香港為中心,以鬆散政治體制與台灣、日本與中國締結華夏邦聯,高舉華夏文化,以儒家遺民所本,恢復周朝天下,始於香江。[7] 陳雲近年成立復興會,曾於端午節到九龍城宋皇臺祭祀宋帝,喚醒市民敬奉皇天后土,供上齋品,香港合境平安。[8]
城邦電台 - 香港復興會甲午重陽祭宋帝 - 2015年1月22日上載
秦漢帝國
周朝天子傾覆,諸侯割據,春秋戰國終於秦代(公元前221-207)統一,法家短暫治國,暴政覆亡,繼由漢朝開盛世(公元前202-220),經歷四百餘年。秦皇嬴政修築城牆,焚書坑儒,轄地徵稅,摒棄周代以降井田耕作,實行中央集權體制。當時法家思想,有別於春秋戰國諸子學說,認為人性本惡,治國須賞罰不二,法制觀念不為傳統道德、血緣宗親左右。先於秦代的儒家倫理、墨家兼愛,為法家所取替,周朝天下格局也轉為中央集權,「天下」的鬆散邦聯體制因此告終。[9]
張藝謀2002年電影《英雄》 - 殘劍入宮刺殺秦皇,一念之間放過對手
大陸導演張藝謀2002年作品《英雄》亦論道「天下」。趙國遺民劍客決意刺殺秦皇暴君(陳道明飾),殘劍(梁朝偉飾)與飛雪(張曼玉飾)殺入深宮,殘劍正要得手之際,一念之間,冷刃滑過頸項,沒有下手。為什麼?劍客剖白,在沙漠上劍書二字 -- 「天下」。因為顧念眾生,戰國群雄割據,紛亂不息,寄望秦國君主可以一統天下,止亂避凶。政制統一是否等同百姓歸順?中央集權是否等同天下格局?殘劍所言是否等同周朝天下?還請大家思考。「天下」。因為顧念眾生,戰國群雄割據,紛亂不息,寄望秦國君主可以一統天下,止亂避凶。政制統一是否等同百姓歸順?中央集權是否等同天下格局?殘劍所言是否等同周朝天下?大家可以思考。
與天共持
細心留意影片,可見秦宮主調黑色。秦皇御服是黑,衛士穿衣是黑,殿上台階也是黑。原來與當時五行學說有關。黑色屬水,秦國管治者認為周朝秉承「火德」,當以「水」滅之。後來前漢應五行相剋,自命為「土」,秦亡漢興,水來土掩。西漢開於公元前202年,後來武帝即位五十餘年,征伐匈奴,也出兵東北與西北邊陲,拓展疆域,盛極一時,然後征戰耗損國力。至公元9年,王莽篡漢,後來皇族子裔劉秀於公元25年即位,重立漢室,旗幟赤色,有別於前漢黃色。[10]年即位,重立漢室,旗幟赤色,有別於前漢黃色。[10]
網上圖片 - 漢武帝劉徹畫像
黃天當立
五行四時運行有序,君主繫有天命理順天道,天下歸心,國泰民安。但是但是,君主皇權絕非必然公認。如果適逢天災飢荒連年,百姓困苦民不聊生,也可以聚眾起義,討伐朝廷。憑什麼?因為君主不仁無德,喪失天命,再有外敵邊患,旱澇並發,人民認定君主不配其位,可以興兵推翻。此一作反不等同生亂,未必干擾天道運行,你也可以自認天命,揭竿起義旨在撥亂反正。
張角電腦遊戲形象 - 左:三國志21;中:三國殺;右:真三國無雙
東漢末年,太平道人張角正是一例。張角到處行醫救助平民,以符水治病,自命「大賢良師」,聲稱有仙人授予《太平經》,憑藉書經提出「道」以建立公平社會,政治領袖生活簡樸,安民濟貧,減免賦稅。民間深信此道,太平道可取替東漢皇權,張角言志:「蒼天已死,黃天當立,歲在甲子,天下大吉」,以「黃天」號召,史載公元184年聚眾成千萬有餘,撼動舊政,史稱「黃巾之亂」。最後漢室平亂,張角隊伍散失,未幾,朝綱積弱,群雄割據,東漢傾覆,便是三國時期(公元220-280)。時至今日,我們打機玩電腦遊戲,也有張角角色,通曉法力呼風喚雨,可以雷擊制敵,而其身穿黃色道袍形象深入民心 – 張角與張道陵歷史留痕,今已過兩千幾年,猶存天師神韻。
無線電視節目 - 代代接班人 - 香港殯儀業代代相傳:長生店、喃嘸師、壽衣店 - 2014年1月18日上載
正一道在香港 - 張角可謂道教天師,同期蜀地一處也有天師張道陵聚眾,試圖以「道」立國,組織道人為執政者,驅魔除妖,保護百姓,延至三十多年後遭朝廷剿滅。張道陵一脈終成「正一派」,其風俗道人流傳於民間宗教,及後影響深遠。[12] 正一派道士與俗世火居,不似全真純陽道士入觀隱修,也經父子親族血脈傳承符籙。香港正一派道人主持「紅」、「白」事,更奠基本地喪葬儀式,治喪堂前「喃嘸佬」多半沿襲正一派科藝。[13]
佛法東來
漢朝公元220年覆亡,繼此四百年餘天下分裂,至隋朝告終,後至唐宋(公元618-1279)時期國力一度興盛,中土與西域商賈往來頻繁,市場買賣門庭若市。分裂期間小國林立,適逢佛教自西域天竺(今為印度)一帶傳來,路線始於天竺北上,行至中亞沙漠綠洲,抵西北後而傳法中土。循商旅一路入境,至唐初曾得朝廷庇護支持,佛廟興旺,徵得稅項坐大規模。又,民間經商不絕,熟習商業交易邏輯,更體現於信仰生活,捐輸資助宗教以換取福德為貨,佛門積存財富幾可敵國,惹來猜忌。公元845年,君主下令滅佛,銷毀經書沙汰僧陀,使其元氣大傷,後不復當年。[14]
徐克導演2010年電影《狄仁傑之通天帝國》- 預告片 - 故事講述武則天尊崇佛教,找人在洛陽建造丈天巨佛,期間怪事頻生,主事官員離奇死去,武則天托狄仁傑查案,發現內藏陰謀,佛像暗設機關,倒向主殿,謀害武后。劉嘉玲飾演武則天,表情動人,演活武后權謀心計,加害親信,心狠手辣,借佛自尊。
佛教所患何事,致使君主下令滅佛?今人考據,多認為是寺廟經濟過盛,威脅政權執政地位,於是招來厄運。有學者認為佛教教義出家脫俗,教眾修持而不顧現世煩根,難對執政君主不滿,故此不會撼動政權。亦有大陸學界泰斗應用馬克思學說分析,指出佛教僧侶管有廟宇土地,就如地主濫收稅項,壓迫農民,同時提倡棄家出世,教眾生冷漠現世欺詐不公,減低造反革命機會。[15] 佛教也可以為政權所利用,如唐朝武則天利用佛教《大雲經》解釋自己有彌勒授記,篡奪尊奉道教的皇權。[16]
神權丟失
宋亡以前,君主尚秉持天命所歸,定期祭天敬奉神明,民德歸厚。至蒙元(公元1271-1368)高壓統治,繼而明清(公元1271-1911)間有盛世,朝廷官僚治國越趨成熟,治國漸為專制統治,亟欲控制百姓,貪腐政體滋生於此。晚清時期民不聊生,民心背向皇權,不復認定九五至尊,敷演信仰聚眾起義。基督教晚明時期傳來,傳教士深入西南山區,福音播道至雲南、廣西一帶。落第文人洪秀全於廣西傳閱自認為上帝幼子,稱上帝耶和華為「天父」,耶穌為「天兄」,自己則是耶穌之弟,組織「拜上帝會」。未幾追隨者眾,洪秀全1850年興兵北伐,攻破清廷軍隊,佔領南京,定都此城「天京」,建立太平天國,支撐逾十年(公元1853-1864),後因諸王內鬥,不敵清廷而亡。[17]
中央電視2000年劇集 - 第九集 - 留意片末東王楊秀清渾身顫抖,聲稱天父降神,宣諭降旨
基督之名雖與中國宗教有別,然而太平天國本質亦近似民間信仰,如扶乩感應,其中東王楊秀清可以感應天父下凡,降靈身上宣喻。當時民怨四起,太平天國以外也有大小組織生事,如八卦教、齋教等等,不勝枚舉。民間信仰活躍,不乏對抗朝廷者,可證當時君主神權丟失。後來朝廷暗裡支持的義和團組織,於北京痛打洋人,請神明上身以求刀槍不入,雖然立心扶助清廷,卻引來八國聯軍攻打,加速滿清覆亡,最後亡於1911年辛亥革命。
香港鳳凰電視 - 鳳凰大視野 - 國難1900:義和團事件始末 - 2013年10月27日上載
夢在何方
昔日君權神授,君主以仁德治國,繫有天命,四海歸心,百姓安於本份。後風雨飄搖,神權丟失,今人試圖提出「中國夢」復興文明,最後能否提振民心,弘揚中華?不知道。僅此分享大陸一則新聞,某處公安隊員參演「中國夢」歌唱比賽,看下去你或者會想…… 故國信仰凋零,蒼天已死,復興夢路遙遙。
BTV 新聞 - 中國夢舞台塌垮 80名公安合唱團全體墮落 - 2015年5月10日
註釋
[1] <習近平:空談誤國 實幹興邦>(文匯報:重要新聞,2012年11月30日),連結http://paper.wenweipo.com/2012/11/30/YO1211300001.htm
[2] Tu, Wei Ming, Confucian Thought: Selfhood as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(Albany: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, 1997), first printed in 1985, p. 138.
[3] 宗樹人,<宗教之於中國社會政治史>,收於宗樹人、夏龍與魏克利主編,《中國人的宗教生活》(香港:香港大學出版社,2014),頁162-164。
[4] 楊健芳,<中國古代南方的原始信仰 – 從香港發現的幾何印紋陶和摩崖石刻談起>,收於蕭國健與游子安主編,《鑪峰古今 – 香港歷史文化論集2013》(香港:珠海學院香港歷史文化研究中心,2014),頁6-20。
[5] 同註3,頁164-165。
[6] 陳雲,《香港遺民論》(香港:次文化堂,2013),頁113-115。
[7] 陳雲,《香港城邦論II – 光復本土》(香港:天窗出版,2014),頁31-40。
[8] 陳雲,<祭天祈福 合境平安>(am730:轉角,2014年10月6日),連結:http://www.am730.com.hk/column-229749
[9] 史家黃仁宇以宏觀歷史角度析述秦代中央集權,他認為中央集權觀念早見於《孟子》,也是農業社會結構使然。參考黃仁宇,《中國大歷史》(台北:聯經,1993),頁37-48。
[10] 同前註,頁66。
[11] 同註3,頁170-171。
[12] 同註3,頁171-172。
[13] 黎志添、游子安、吳真,《香港道教 – 歷史源流及其現代轉型》(香港:中華書局,2010),頁77-82。
[15] 同註3,頁172-173。
[15] 方立天,《中國佛教文化》(香港:三聯書店,2008),頁364。
[16] 同前註,頁61。啊
[17] 同註3,頁178-179
[2] Tu, Wei Ming, Confucian Thought: Selfhood as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(Albany: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, 1997), first printed in 1985, p. 138.
[3] 宗樹人,<宗教之於中國社會政治史>,收於宗樹人、夏龍與魏克利主編,《中國人的宗教生活》(香港:香港大學出版社,2014),頁162-164。
[4] 楊健芳,<中國古代南方的原始信仰 – 從香港發現的幾何印紋陶和摩崖石刻談起>,收於蕭國健與游子安主編,《鑪峰古今 – 香港歷史文化論集2013》(香港:珠海學院香港歷史文化研究中心,2014),頁6-20。
[5] 同註3,頁164-165。
[6] 陳雲,《香港遺民論》(香港:次文化堂,2013),頁113-115。
[7] 陳雲,《香港城邦論II – 光復本土》(香港:天窗出版,2014),頁31-40。
[8] 陳雲,<祭天祈福 合境平安>(am730:轉角,2014年10月6日),連結:http://www.am730.com.hk/column-229749
[9] 史家黃仁宇以宏觀歷史角度析述秦代中央集權,他認為中央集權觀念早見於《孟子》,也是農業社會結構使然。參考黃仁宇,《中國大歷史》(台北:聯經,1993),頁37-48。
[10] 同前註,頁66。
[11] 同註3,頁170-171。
[12] 同註3,頁171-172。
[13] 黎志添、游子安、吳真,《香港道教 – 歷史源流及其現代轉型》(香港:中華書局,2010),頁77-82。
[15] 同註3,頁172-173。
[15] 方立天,《中國佛教文化》(香港:三聯書店,2008),頁364。
[16] 同前註,頁61。啊
[17] 同註3,頁178-17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