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人合一
閒來有空行書店,總有數列書架擺滿暢銷書教你成功秘訣,例如命運在你手,,從今天開始努力活好每一秒,人定勝天…… 今人看人、命運、環境與昔日截然不同,我們覺得人可以憑後天努力改寫命運,超越環境所限 – 「人」與「天」兩者分而不合,故此我們說「人定勝天」。看看香港滿眼摩天大廈,中環金融建築一柱擎天,你便知道我們果然「欲與天公試比高」,想建起高塔挑戰天空。嘗聞「天人合一」、「天人一體」,學者說是華夏的世界觀(anthrocosmic),以前偏好融洽自然,今況又如何?
文本所依
「天人合一」中的「天」字,通常翻譯成英語的「heaven」,現在更常見的譯法是「自然(nature)」 -- 「天」和「自然」這兩個意思重疊在一起,就提醒我們英語世界中沒有於此處探討的概念和意思對等的詞彙。「天」指的是影響宇宙運行的一切力量,人們對「天」從滿無限敬意。「天人合一」合起來講就在提醒我們,人類是那個偉大秩序的一部分,人類和世界萬物是融為一體的,人類在這個偉大的秩序中,佔據著一個特殊的位置。 (稍後配圖)
食盡奇珍異獸
冬蟲夏草 - 民以食為先,一地文化盡見於飲食習慣。隨便看看電視廣告,馬俊偉宣傳「冬蟲夏草」,一句「強化體質」,搭上「體質回復強勢,自然氣勢逼人」,只為提煉藥材當中的「骨膠原蛋白」,用以「修護關節」。查中醫鮮聞「骨膠原」概念,但馬俊偉一身武將打扮,回到古時,猶有傳統意趣,似乎有意師法古方強身健體。這真的是傳統智慧嗎?
2011年衍生冬蟲夏草廣告 - 馬俊偉主演 - 身穿威武將軍服,修護關節
為何今人愛以冬蟲夏草入膳?話說九十年代初,大陸全國運動會有中距離女跑手破世界紀錄,一度傳出該健兒長期服用冬蟲夏草,各地體壇科研界注目,開始研究此藥材。夏天為蟲,多見於西藏高原地帶,至秋天真菌寄生蟲體,及後破肉而出,到冬天便成草狀,謂此「冬蟲夏草」,正是木乃伊化的真菌植物。究竟是蟲還是草?此物孰生孰死?其實國人飲食之道,從不辨明於此。不論是生是死,食客相信舉凡食物下腹,固存「益氣」者即有藥效。什麼最有藥效?奇情怪狀者,不同尋常,可以脫俗於眾,肯定藏「氣」 – 越古怪,越益氣。冬蟲夏草非蟲非草,更見古怪,國人自然相信箇中益氣補腎之效,藥到病除。[1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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網上圖片 - 冬蟲夏草 - 烘乾後可以入膳,幼身可以清炒炆肉,粗身宜煲湯調味,據說有益氣補腎之效。此物非蟲非草,乍看似有乾衣裹身,既稱「木乃伊化」。國人深信蟲草有益,甚至可以壯陽增強性能力 -- 正是越古怪,越有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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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甘淡味 - 我們常聽到大陸嗜食山珍野味,益氣養生是也。炸蠶蟲、 黃蜂、蝎子既然可口,蛇、蜥、蝎也就微不足道了。穿山甲身披鐵甲錚錚,外不可破,也無損食指。就算知道此物終日穿梭洞穴污泥,覓蟻而食,也不曾覺得噁心,大肆捕獵,教此珍物落得個頻危絕種。今人覺得幼年穿山甲寶寶可愛,當寵物養;成年穿山甲通常入膳成食,滋補野味。
又難怪,平常一道粉絲肉碎炒辣醬,廚家不甘菜色平淡,也要佢其鮮紅碎粒形態為名,命名菜色做「螞蟻上樹」。人們偏好古怪,也不甘菜色平淡,山珍野食未必益氣,但此中奇情怪甚,盡見於此。為何盡獵奇艷入口也不計較物事怪趣?很簡單。天人合一,所食縱使偏乖,也取材自然山野,取之於「天」。天人一體,無分自然與人,刨廚食客當然樂於嘗野啖異了。[3]
又難怪,平常一道粉絲肉碎炒辣醬,廚家不甘菜色平淡,也要佢其鮮紅碎粒形態為名,命名菜色做「螞蟻上樹」。人們偏好古怪,也不甘菜色平淡,山珍野食未必益氣,但此中奇情怪甚,盡見於此。為何盡獵奇艷入口也不計較物事怪趣?很簡單。天人合一,所食縱使偏乖,也取材自然山野,取之於「天」。天人一體,無分自然與人,刨廚食客當然樂於嘗野啖異了。[3]
蘋果動新聞 - 走私野味 警檢穿山甲鱗片 -
2012年12月8日
2012年12月8日
梯田與亭
天人合一亭 - 不止飲食,建築佈局,庭院錯落,荒野耕作,也可見「天人合一」觀念。香港中文大學奇景一處「天人合一亭」,位居山頂,亭前一清池,倒映藍天白雲,便是海天一色。人在亭中,拍照一張,融入天與水之間。新亞校友左丁山(原名:香樹輝)在專欄記述舊生張洪年,寫道其人最喜歡天人合一亭:「半圓的淺水曲池,圍繞著百年老樹,鬱蒼蒼的樹蔭底下,風起處,水波漣漪,輕輕地向外蔓延,一水連天。吐露港外,朝霞夕輝,頓時盡在眼前腳下。池的外沿,有裙帶小徑,人立其上,前面的池,背後的海,連接成片,共長天一色。」[4]
網上圖片 - 香港中文大學「天人合一亭」- 人在亭中,海天一色
此小亭一個,意念與現代建築對比強烈。我城大廈林立,高聳入雲,似要挑戰自然限制,競逐高度。看看港府一直推廣的維多利亞夜景,兩岸旁邊遙見巨柱兩擎,正是中環國際金融中心二期與尖沙咀環球貿易廣場,有人說兩棟建築意象近似陽具,霸權橫空之意昭昭明甚。[5]
網上圖片 - 左:國際貿易中心、右:國際金融中心二期
可惜,天人合一觀念難以言明承傳,看看中央電視製作紀錄片,講述雲南山區哈尼族人開墾梯田,其中地理位置、蓄水原理,也記之甚詳。不過看看片集主題名曰:「天堂階梯(Stairway
to Heaven)」,未盡天人一體之意。人謂之「天」,不同於西方「天堂」觀念,非往生而去之處,而是現世人與「天」、「自然」共存之心。看看大陸發展步伐急速,開闢荒地與到高山,應該只會調來鏟泥車移平障礙,頃刻移山倒海。[6]
中央電視紀錄片 - 地理中國:天堂階梯 / 探秘哈尼梯田 - 2011年6月24日
園中有廟
為何古剎名寺多建於深山崇嶺?大概也是融洽自然之故。道觀修練要隱於山林,佛堂念經當清淨無礙,避走鬧市繁華,所以遁入深山建廟 --
道法自然,青山道場;清規戒律,靈隱山水。入山建廟安身修持,其實道佛皆然。但是,香港鬧市繁擾,車水馬龍肩摩轂擊,難尋清淨處建寺廟,便要另闢蹊徑。要存於市區又不失靈隱安靜,其實別有妙法 – 興建園林。
黃大仙祠 – 獅子山下竹園邨前香火鼎盛,正是黃大仙祠,街坊多稱其黃大仙「廟」。「黃大仙」此處乃地以神名,地區命名也跟從寺廟所奉,猶見廟宇享負盛名,人人都知黃大仙「有求不應」。雖臨大馬路龍翔道,廟內也不覺紛雜不寧,全靠園內巧妙佈局。廟內安放假山巨石,園林顏曰「從心苑」,闢出人造池旁襯小橋流水。巨石多取犄角不平者,石徑曲幽不修平直,盡去人工意味,正好融洽自然於廟園之中。古今中式園林多藏奇物,不取「對稱」之感,假山巨石嶙峋,婉婉曲徑深幽,也是奇異 – 奇異者,多半存有「氣」,就如上述怪物入膳之習。[7]
嗇色園網頁圖片 - 左:主殿、右:孟香亭
黃大仙廟如何養氣?當靠五行學說,金木水火土盡見於廟。廟宇主要建築群落蘊含五行佈局,有飛鸞堂(金)、經堂(木)、孟香亭(火)、玉液池(水)、照壁(土),各處別有配置顯明五行形態。例如孟香亭屬火,便是紅色為主;飛鸞堂屬金,並以銅片鋪蓋。何故大費周章刻意佈置?原來1937年道信得仙師乩示:謂欲本園永垂久遠,建築須配合五行,謂之「五形」。[8] 其實金木水火土種種元素也是師法自然,活用五行於建築,也是天人合一。又,仙師降鸞明言當糅合五行於廟園,黃大仙祠才可以「永垂久遠」,教道眾相信建築設計必須順應自然,才可歷久不衰。
嗇色園網頁圖片 - 從心苑 - 園林佈局,小橋流水,亭閣怪石
嗇色園網站圖片 - 黃大仙祠五行佈局 - 飛鸞堂(金)、經堂(木)、孟香亭(火)、玉液池(水)、照壁(土)
朝聖觀光
近代中國戰亂不息,因緣際會,道佛觀廟落戶香港,善信離鄉別井,也就離開舊時發源故土。大陸一度禁絕宗教信仰,至八十年代初始放寬規管,有些信仰組織倖存香江,紛紛返回故土重建廟宇,復興神明信仰。海外僑胞也籌組朝聖旅行團,回祖國探訪名山勝景,回祖廟尋宗。
般若之旅 – 台灣民間佛教組織興盛,近年多見旅行社專設「朝聖之旅」,帶團往來中國佛教四大名山,標榜「般若之旅」、「深度知性之旅」等等,而且「全心禮佛參訪,無購物站及自費行程」。乍看行程表,文字密密麻麻,圖片欠奉,不同一般旅行社宣傳單張,似乎留予深度讀者細閱。饒有趣味,旅程遊覽大寺之餘,也安排生態道賞。東北三省團員會欣賞雪地密松;西藏拉薩景點兼備聖湖與深山溪流;浙江遊客自然要行遍普陀山奇嶺幽谷。(詳細參考海灣旅行社網站)這不是「般若之旅」嗎?與欣賞大自然何干?其實天人合一觀念根深柢固,故此信仰深度知性佛教團也融入自然導賞,大概「天」、「人」、「信仰」不可相分。[9]
人民網圖片 - 自「青藏鐵路」2006年通車,旅客熱衷遊覽西藏拉薩,亦有人視此為佛教聖地
海灣旅行社網站 - 行程介紹全為文字敘述,圖片欠奉,不似一般旅行社網頁
朝聖遊樂園
– 也有另類朝聖景點的。廣東西樵山有團體復興赤松黃大仙信仰,於某主題遊樂園內建起廟宇,神明金身示人,創辦組織成員強調:「黃金52.1公斤,純金打造的黃大仙,屬全世界唯一一個,是最重的,我們正在申請世界紀錄……」 如果嫌上香祈福沉悶,也可以在黃大仙祠內玩遊戲的。內設「一百公斤聚寶盤」,遊客可以伸手入內淘寶,淘出開光紀念品。如果你指力驚人,能夠用兩隻手指夾起十五公斤金磚,半空懸持10秒,即獲金幣送贈。真開心。
詳細參考西樵山國藝影視城網頁:http://www.nationalarts.hk/index.php?menu=63
蘋果動新聞 - 雙胞胎黃大仙 有金執 - 2011年7月21日
西樵山黃大仙祠建於當地主題公園內,廟內設有各種遊戲,以金幣、開光紀念品獎勵贏家
西樵山黃大仙祠建於當地主題公園內,廟內設有各種遊戲,以金幣、開光紀念品獎勵贏家
廟宇聚眾 守護山水
有說今人貪婪成性,只拜金不拜神。又無須太悲觀,還有些信仰活力依然,信奉祭祀者眾,凝聚善人聚廟,也會守護山水鄉野。台灣政府60年代末計劃興建核電廠,多處居民奮起反對,至80年代開始組織反核運動,對抗官方。運動組織者多為當地原住民,遊行示威決議,事無大小,也會在當地主廟商討。如果懸而未決,可供請本地守護神開示,有降鸞乩示,也有求籤作解。更有反核遊行請來「八家將」開道,保護隊伍。遶境遊神時候,「八家將」一般列於主神座前座後,拱衛橋上神壇,更有特定舞步作法,有時也會即席神打,手持利刀狼牙棒等自損身體,血流如注也不當如常。廟宇神明保護鄉野水土,便成了興建核電廠阻力,也可見信仰重視自然,守衛山水,是愛護土地之切。[10]
台灣中央通訊社 - 台南反核遊行 八家將開道 - 2015年3月14日
影片中八家將面對鏡頭,未有清楚回應記者提問,當日在隊伍陣前開道,詳看中央社報道連結
影片中八家將面對鏡頭,未有清楚回應記者提問,當日在隊伍陣前開道,詳看中央社報道連結
霧霾不散
大陸政權自新政初立,到八十年代改革開放,此間近四十年一直反對信仰,認為宗教是迷信有害,政府當嚴謹控制,慎防迷信鴉片毒害人民。有說大陸百姓信仰已絕,宗教組織徒存外殼,當中真髓早已散失。是耶非耶,留待歷史公論。在此分享資深記者柴靜製作的紀錄片《穹頂之下》,於2015年初網絡上映,寫實講述國內空氣污染問題染重。舊時華夏信仰固存,天人合一,愛惜山水,今人不見藍天,只見霧霾不散 -- 當思舊時信仰安在?
柴靜《穹頂之下》 - 紀錄片於2015年初上載互聯網,未幾大陸網站刪去影片
註釋
[1] 魏樂博,<中國的宇宙論與自然環境>,收於宗樹人、夏龍與魏克利主編,《中國人的宗教生活》(香港:香港大學出版社,2014),頁130。
[2] 林行止,<喜馬拉雅威而剛?冬蟲夏草賣斷市!>(信報:時事評論,2014年11月13日)。
[3] 同註1,頁131-132。
[4] 左丁山,<張洪年鴻文>(蘋果日報:副刊,2010年10月28日),連結:
http://hk.apple.nextmedia.com/supplement/columnist/art/20101028/14599248
[5] 參考文化學者何慶基論及建築外觀、性別符號與政治意識,
<金紫荊與回歸柱 政治上的陰與陽> (蘋果日報:論壇版,2013年9月27日),連結:
http://hk.apple.nextmedia.com/news/art/20130927/18439712
[6] 參考中國資深記者楊猛新著,內詳述中國人為求淘金,不顧破壞環境,近有新疆沙漠,遠在緬甸、加納亦然。見《陌生的中國人》(香港:天窗出版,2015);亦可參考書評簡述,謝孟謙,<如果生於中國 – 讀《陌生的中國人》> (明報:星期日生活,2015年5月3日),評台轉載。
[7] 同註1,頁136。
[8] 嗇色園網站,<黃大仙祠概覽>,連結:https://www.siksikyuen.org.hk/public/main
[9] 同註1,頁137。
[10] 同註1,頁139。
[2] 林行止,<喜馬拉雅威而剛?冬蟲夏草賣斷市!>(信報:時事評論,2014年11月13日)。
[3] 同註1,頁131-132。
[4] 左丁山,<張洪年鴻文>(蘋果日報:副刊,2010年10月28日),連結:
http://hk.apple.nextmedia.com/supplement/columnist/art/20101028/14599248
[5] 參考文化學者何慶基論及建築外觀、性別符號與政治意識,
<金紫荊與回歸柱 政治上的陰與陽> (蘋果日報:論壇版,2013年9月27日),連結:
http://hk.apple.nextmedia.com/news/art/20130927/18439712
[6] 參考中國資深記者楊猛新著,內詳述中國人為求淘金,不顧破壞環境,近有新疆沙漠,遠在緬甸、加納亦然。見《陌生的中國人》(香港:天窗出版,2015);亦可參考書評簡述,謝孟謙,<如果生於中國 – 讀《陌生的中國人》> (明報:星期日生活,2015年5月3日),評台轉載。
[7] 同註1,頁136。
[8] 嗇色園網站,<黃大仙祠概覽>,連結:https://www.siksikyuen.org.hk/public/main
[9] 同註1,頁137。
[10] 同註1,頁139。